徐小巖談父母與黃埔軍校
1924年1月,父親告別爺爺奶奶等親人,離開家鄉(xiāng)山西省五臺縣,到省會太原謀求職業(yè)。我的一位伯父在太原工作,經(jīng)他東奔西走,父親找到一個陽曲縣小學教師的補缺。正當父親要去上任時,卻意外地聽到了廣州的國民政府要辦軍官學校、并要在上海招生的消息。這令人驚喜的消息,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苗,使父親胸中升起一種嶄新的希望。正巧伯父認識一位姓郭的軍官,答應保舉父親去應試,父親便果斷地下決心要考軍校,并悄悄串連了幾個青年同鄉(xiāng),一同準備奔赴上海。
2月間,父親身上只帶著八元錢啟程。那時的這點錢,只夠由太原去上海的單程路費。換言之:他們?nèi)绻巳ゲ荒苋缭?,便只有到南洋去當豬仔的份了。
到了上海,父親一行才看到黃埔軍校招生的具體簡章。那應考的條件和手續(xù)十分嚴格,如政治思想上要“了解國民革命須速完成之必要”,“無抵觸本黨主義之思想”;學歷上要“舊制中學畢業(yè)”或相當程度之中學畢業(yè);身體條件要“營養(yǎng)狀態(tài)良好”、“強健耐勞”及無肺病、花柳病、眼疾等。
幾十年后,當父親向我們回憶起這段往事時,曾不乏幽默地說:那時我個子雖然高高的,但由于營養(yǎng)不足,人長得很瘦。因而曾聽到招考處有人說:“這個人這么瘦,會不會是抽大煙的?”
當時,父親他們參加的考試既有筆試,又有口試。筆試考作文、政治、數(shù)學;口試則考察學生對三民主義的了解程度及個人志趣、品格、判斷力等。
他們在上海初試后,又到廣州復試。那時候的廣州革命氣氛甚濃,與太原、上海判若兩個世界。大街小巷里的革命標語琳瑯滿目?!稄V州國民日報》天天刊登革命活動的消息。社會上孫中山大元帥的名聲很大。人們都對他十分崇敬。有一天,父親聽說孫中山要在一個學校演說,便興致勃勃地跑去聆聽。此后,他一連如饑似渴地聽了三次,大意都是講三民主義、推翻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在中國的統(tǒng)治,以俄為師,喚起民眾,扶助農(nóng)工等等。這使父親對這位中國革命先行者十分欽佩,更加堅定了考取黃埔軍校的決心。
復試之后,父親那批來自山西的十幾個青年同鄉(xiāng)全部如愿被錄取了。父親分析這是因為孫中山領(lǐng)導的國民黨要推進國民革命,要搞軍隊,因而特別重視吸收來自北方的熱血青年。
6月16日,黃埔一期正式舉行了開學典禮。
記得父親常給我們講,在校政治部主任周恩來的主持下,黃埔軍校的政治工作相當活躍,革命性、戰(zhàn)斗性很強,有力地激發(fā)了師生的革命熱忱。學校的課程很多,每天都排得滿滿的。政治教育是以革命理論和革命知識為主要內(nèi)容。軍事課從單兵動作到連排營在行軍、宿營、戰(zhàn)斗中的聯(lián)絡與協(xié)同,都依次循序?qū)嵤?。訓練和一日生活很嚴格,很緊張。每天天不亮就起床,穿衣服,打綁腿,緊急集合3分鐘;出操回來趕緊跑廁所;吃飯限定10分鐘,得狼吞虎咽;接著是上課,課后又出操;晚上是自習。操場緊靠珠江口,漲潮時操場里的水都漫過了腳,照樣要出操。學生不準抽煙……
1925年2月,父親在一期學成畢業(yè),但仍留在黃埔入伍生第三期當排長,并參加了攻打軍閥陳炯明的第一次東征作戰(zhàn)。
我的母親黃杰是湖北江陵人。與父親略有不同的是母親不是貧苦出身,而是一個富裕人家的二小姐。她的大伯在鎮(zhèn)上不僅富甲一方,而且可以稱王稱霸。為了與另一豪紳聯(lián)姻,大伯霸道地親自出面作媒,逼嫁自己的侄女——我的母親。1926年,時僅十五六歲的母親為逃婚不得不離家出走,到省會武漢求學。
當時的武漢,已經(jīng)成為國民革命的一個中心。母親報考了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武漢分校女兵隊。
記得我小時候跟著母親看電影《趙一曼》時,母親十分激動。她不僅看得聚精會神,而且深情地緬懷說:這電影中的主人公趙一曼烈士,就是媽媽當年在武漢黃埔六期時的同學……原來,當年十幾歲的母親,正是和趙一曼、危拱之等姐妹,懷著報國救民的滿腔熱血,報考黃埔投身革命的。
母親還給我們講過:因她文化水平不高,報考時在試卷上只寫了100多個字。大意都是說婦女要解放等等??荚嚱Y(jié)束后,母親自己估計被錄取的可能不大。但不久別人卻告訴她考上了。還有人向母親透露:有位教官在她的卷子上批了四個字:“孺子可教。”
1927年,就在革命遭受嚴重挫折,陷入低潮,許多人退避三舍、惶恐不安地離開革命隊伍的時候,年僅17歲的母親卻在1928年毅然加入了中國共產(chǎn)黨,并在次年擔任了湖北松滋縣的縣委書記。(摘自徐小巖著《父母、黃埔軍校與我》一文)●